晚泊浔阳望庐山
孟浩然
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未逢。
泊舟浔阳郭,始见香炉峰。
尝读远公传,永怀尘外踪。
东林精舍近,日暮但闻钟。
孟浩然在四十岁以后离开家乡襄阳到长安求取功名,失意而归。后来又到洛阳盘桓,从洛阳南下,游览吴越山水。据陈贻焮先生考证,他南下的路线是自汴河入淮水,到长江京口,再南下到杭州、富春江、天台山,最后到永嘉(今温州)。从永嘉返回扬州,到浔阳庐山,沿长江回到襄阳。沿途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山水诗。
这首诗写傍晚在浔阳城下泊舟,眺望庐山的情景。诗题虽然是“望庐山”,却没有直接描写庐山的景色。开头四句从几千里以外写起:说自己挂起风帆行船几千里,都没有遇见名山,直到泊舟在浔阳的外城下才看见了香炉峰。一首五言古诗一共八句,诗人却用了一半的篇幅来强调他在见到庐山之前没有遇见名山,为什么这样写呢?如果从孟浩然离开洛阳南下的路线来看,他这一路经过的名山大川不少,说没有遇见过名山,未免夸张。而如此夸张的原因正是为了突出庐山的著名。这四句笔意连贯,一气呵成,三、四句对得虽然工整,但完全是古体诗的叙述句写法,对于篇幅仅八句的一首诗来说,是否过于浪费笔墨?
那么再看后半首,诗人还是没有正面描写庐山,反倒追溯到更远的回忆之中,说自己以前就读过庐山高僧慧远的传记,一直很追慕他超脱于尘世之外的踪迹。慧远是东晋高僧,在庐山东林寺修行,创立了佛教的净土宗。他在世时,还设立了白莲社,吸引了很多隐士名流来山上学佛谈道。谢灵运就曾经慕名前往,还写过一些佛学方面的论文。相传慧远还和陶渊明,以及著名道士陆修静经常来往谈笑。虽然经现代权威学者考证,慧远和陶渊明直接交往的证据不足,传说并不可信。但陶渊明确实与慧远是同时代人,而且就住在庐山脚下,很可能了解彼此的情况。更何况陶渊明参加白莲社的传说在唐代就已经流行。因此孟浩然对于慧远的追怀,不仅是表示自己对慧远超脱世俗、隐居尘外的踪迹的向往,而且借这一典故带出了有关庐山的种种历史传说,其中当然也包含着对陶渊明、谢灵运等山水田园诗人的怀念。也就是说,诗人虽然没有正面写庐山,但是已经通过他对庐山东林寺慧远的追怀,写出了庐山最有名的掌故。
对于慧远的追怀自然联系到东林寺,所以结尾说,望见庐山,就想到东林寺近在眼前。果然在落日暮色之中,远远传来了寺里的钟声。直到结束,诗人也没有写他望见的庐山景色如何,连东林寺也是在想象之中,只听到钟声而已。由此看来,诗人从一开始其立意就不在正面描写庐山的景色,而是着意渲染庐山的神韵:先是一笔抹煞自己挂席几千里的旅途中见到的所有山水,以突出庐山之不愧为名山;然后通过对慧远的追怀写出庐山之所以称为名山,在于有慧远这样的名僧。而慧远在庐山隐居尘外的踪迹则自然令人联想到庐山的深幽清静和远离世俗。最后又借东林寺的暮钟引起对庐山的无限神往,馀韵悠然,意味无穷。
盛唐的王、孟诗派都善于在山水诗中创造空灵的意境,清初著名文学家王渔洋称赞他们的诗“色相俱泯”“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羚羊晚上睡觉时喜欢把角挂在树枝间,角和树枝浑然一体,分辨不出来。这个比喻的意思是说王、孟的诗并不刻意描写景色的外貌特征,却能创造出优美的意境,使人看不出刻画的痕迹。从孟浩然这首诗可以看出,诗人创造空灵意境的方法之一是避免对山水光色动态特征的正面描写,而是通过想象、烘托传达出描写对象的神韵,引起读者更多的联想。当然,这种传神的表现难度更大,这也正是孟浩然的山水诗能够在盛唐诗中独标一格的原因。